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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皇叔又帮他们从河防局租赁三亩河滩荒地，张团圆带着金榜开荒，刘二皇叔在自家里闲下了手，也过来帮工。杜老太太年老力衰，又是两只粽子小脚，留在家里做饭，养猪喂鸡。她还会跳大神捉妖拿邪，哪家女人得了癔症，她披头散发，烧符念咒，咬破中指，滴血染在碧桃木剑尖上，又跳又叫，又笑又唱，顺手半空一抓，抓来一只死黄鼠狼；女人马上醒转，上炕拿剪子，下炕拿铲子，腿脚灵巧，口舌像敲梆子响。所以，三天两日有人赶着毛驴把她接走，从这家转那家，出这村进那村，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这一来，张团圆跟刘二皇叔相会，白天黑夜都方便。夜里下过一场大雨，青纱帐里进垅下不了脚，刘二皇叔耪不了地，就到杜家的河滩开荒地埋柳棵子。杜家的开荒地在一座白沙丘下，入冬一刮西北风，白沙覆盖田地上，来年就不能春种。即便不被白沙毁田，沙丘扩张地盘挪了窝儿，也会把田地蚕食吞并。所以，河滩开荒，一要栽柳墙，二要挖草根，三要排沥水。杜家这块河滩开荒地的沥水已经排除干净，草根也挖掘不少，晾晒在毒日头下，当天就能烧火做晚饭，只差刘二皇叔前来栽柳。白沙丘上柳棵子茂密如云，张团圆在柳棵子地的绿荫下，鼻孔哼着催眠曲哄金榜睡觉，自己也东摇西晃前仰后合打盹儿。刘二皇叔爬上白沙丘，吓了一大跳，只见张团圆脱下柳条格小衫，掀起了红花兜肚，一只半大不小的乳f含在金榜嘴里，金榜嘬着奶头滋咂有声。刘二皇叔转过身背过脸，轻轻咳嗽一声。张团圆睁开惺忪睡眼，也不害羞。笑了笑道：“你当爹当不了娘，磨盘的胸脯子怎能给孩子吃奶？”“穿上衫子！”刘二皇叔喝令，“放下兜肚。”“给孩子吃奶不怕外人看。”张团圆嬉笑道，“你也算不得外人。”“想叫男人看，那就给杜大傻子看个饱。”“他敢偷看我抠瞎他的眼！”“大傻子是你男人。”“我管他叫傻哥。”“圆了房就是你丈夫。”“我的丈夫是你！”“疯话！我顶多算是你的干哥哥。”“我就是要你跟大傻子换个坐位。”“夺活人妻，千人啐万人骂，我不怕啐破了脸皮，还怕骂裂了祖坟。”“你害怕丢了脸，就忍心看我在火坑里打滚儿呀！”“是你娘跟你舅舅把你推下了火坑！”“拔刀相助真君子，见死不救是小人！”这是野台子戏《白水滩》中好汉十一郎的豪言壮语。刘二皇叔无计推脱，只得苦笑道：“我看杜家母子待你不恶，怎么能拔刀相助？”“老婆子嘴上甜如蜜，心中一把刀。”“大傻子还算厚道。”“他娘吹口气，傻狗就刮大风。”刘二皇叔叹了口气，低下了头，说：“妹子，我不会见死不救。”“鞑子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有了依靠。”张团圆把睡熟的金榜放在柳荫下，盖上自己的柳条格衫子，含泪拿起镰刀，钻进柳丛砍柳枝子。刘二皇叔在白沙丘下的荒地边沿，挖了一道又一道沟，栽下一溜又一溜柳，三盘四绕，五环六锁，四框都立起了柳障。晌午收工，刘二皇叔扛锹拿镰，张团圆背着金榜，回家做饭，不知道的只当是两口子。吃过饭天更毒热，张团圆回到自家歇晌。躺在炕上刚合眼，一阵冷风吹来满天乌云，一道电闪扯来滚滚雷鸣，又下起了倾盆大雨。四面柳墙得透雨之利，死不了一棵，也就受不着风沙之害。刘二皇叔却另有一想，假如大雨把张团圆拦在柳篱小院，风雨雷电中难保不出意外。然而，躲得过今日，却躲不过来年。转年也是暑伏时节的一天，不过头一天晚上没有下大雨，刘二皇叔自己带着金榜到青纱帐里耪地，金榜钻进豆丛里捉蝈蝈。中午收工之后，刘二皇叔又把儿子背回家，亲手做饭爷儿俩吃。蝈蝈在笼中鸣叫，金榜嘴叼着饽饽酣睡起来。一阵冷风吹来满天乌云，一道亮闪扯来滚滚雷鸣，刘二皇叔怕风雨雷电惊吓了金榜，搓了两个棉花蛋儿，堵住金榜耳朵，让他睡得更香。大雨引发了酒瘾，刘二皇叔找出半葫芦酒，也不想炒几个酒菜，就捞出三个湃在水缸里的白玉兰香瓜，咬着香瓜满口甜，喝着烧酒起兴致。两个香瓜酒四两，醉眼朦眬中忽见有人顶着破斗笠跑进院来。他眨了眨眼，那人已经扑进屋里，来到他的面前，原来是张团圆。“把我浇了个透心凉。”张团圆当着刘二皇叔的面，脱下柳条格衫子解开红花兜肚，“把你那紫花布大褂给我穿上。”“你先喝口酒，暖暖身子。”刘二皇叔递过香瓜和酒葫芦。《四进士》里的宋士杰唱道：“三杯酒下咽喉，把大事误了。”张团圆咽喉中连下酒三盅，冷雨浇得惨白的脸儿变得灿若桃花，心慌意乱眼乜斜，头重脚轻倒在刘二皇叔怀里。刘二皇叔也酒力发作，乘兴把张团圆抱在怀中，双双倒在炕上。……大雨还下个不停，金榜仍没睡醒。张团圆枕在刘二皇叔胳膊上，紧粘在刘二皇叔身上，眼泪汪汪笑道：“我把黑籽红瓤的身子给了你，你不娶我雷殛了你。”话刚落音，窗外响了个大炸雷，震得地动房摇，震得他俩在炕上三起三落，震得金榜哇地一声哭起来。
未完待续……
本小说写匈奴后裔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作者刘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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