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帕斯曾在海面上遇到过一块沉船的甲板,看到的瞬间当即认定那就是他的书桌了。年至年,“母亲”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块漂回到海面上的沉船的甲板,在广义上关于我和母亲之间的“写作”,便从那里重新开始。
年8月27日,母亲胃癌去世,我时年六岁,查出胃癌晚期,年手术成功,年复发去世。这简单的时间线索我也是在年在家人的帮助下梳理出来的,这得益于那一年我的容貌在家人眼中的突变,17年初我回到兰州家中,进门后便发觉家人看我的眼光有些异样,三婶对我说你好像突然长得和你妈妈一模一样,去姥姥家时,姥姥竟拉着我的手失声恸哭起来,母亲的其他姐妹也在一旁低头红着眼。四姨结婚时的家庭合影,第二排左三为母亲
母亲去世后,随之而来的是因担心孩子过度伤心而制造的巨大的沉默。关于母亲直接想起的也只有最后一两年的三段记忆了,大抵都和死亡相关,以至于我后来渐渐将“母亲”和“死亡”这个两个词常常混在一起。这使我重新思考少年时代对诗歌的迷恋。犹记在一次阅读中,我看到一篇关于诗人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的文章,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人和死亡之间除了病痛之外,还可以和抽象的精神产生这么紧密的联系。母亲去世以后,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这真实的死亡因为无法碰触而无法做到真正去面对,我也只能在不自觉中通过诗歌来回应那个越来越模糊的母亲死亡的事实。
因为容貌的变化,我开始向家人们去了解母亲的经历——美丽、端庄、坚强、有思想、照顾家庭,最初的叙述中母亲就是一位几乎完美的女性,她的形象也从清晰到模糊,变成了90年代某种女性的理想形象。我想起母亲生前欣赏的女性,歌手毛阿敏,主持人海霞,90年代毛阿敏用苦涩而沙哑的嗓音唱红了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曲《渴望》,我重看这部电视剧,看海霞主持的电视节目,听毛阿敏在90年代发行的专辑。希望可以从中找到母亲的影子,但比她的影子更早浮现在我眼前的是那个年代,女性被过早地赋予了“母亲”这个形象,她们的迷津和惆怅的形象被这个伟大光荣的枷锁钳制得荡然无存。
年母亲在华山
后来,我找出在家人手中尚留的母亲的照片,老照片的右下角有一串淡*色的数字,记录着拍摄的日期,其中有一张四姨结婚时的家庭合影,下方印着“6.10.96”即年10月6日,小姨在旁低语道:“这是你妈查出胃癌的日子”。
小姨曾说在母亲去世后她的脚三个月动弹不得,并深信该癔症是母亲之*在彼岸牵挂她所致,说起这些小姨几度泣不成声,坦言自己在母亲去世后自暴自弃了三年,完全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在每个人开始回首自己和母亲的关系以及母亲的去世对其的影响时,母亲的形象才逐渐清晰起来,所谓的不堪回首反而变成了记忆的注角。对于母亲的大家庭来说,这个空缺的临时填补挖掘了诸多家族中其他被讳莫如深的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同家人们商量可否在家庭中展开表演母亲的剧场,以导演训练演员的方式,家人持手机拍摄我,并通过她们每个人不同的记忆来要求我改变动作和神态,以达到她们每个人心中母亲的相貌为止。为了尽可能的接近,我找到了母亲留下来的所有的衣服。在沟通中我知道这需要跨过一个单纯视觉经验的鸿沟外,还有每个人和母亲之间数不清的情感沟壑。而“表演母亲”,在我面对家人们关于母亲的目光外我真正面对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去表演?面对母亲去世的巨大的沉默,我一直在表演母亲去世这件事好像从未发生那样,隔着我和母亲之间的鸿沟是母亲的死亡,那家人目光外指导我去表演母亲的亦是母亲的死亡。在同家人的沟通中我得知母亲撒骨灰的地方在*河边的木器厂河滩,我便带着母亲的留下的衣服在当年撒骨灰的地方一件一件地换在身上,在穿到最后几件时天空飘起了雪花,疾风将雪花向一个方向拼命吹去,眼前也变得有些模糊,我想起母亲在年和我一起看到的造型“”的冰雕,满天的雪花仿佛那个冰雕在一瞬间变成的碎屑,落在*河里无声无息地漂走了。
表演母亲视频静帧
翌日,我坦然地带着母亲留下的衣物去了三姨家中,来到她们的目光面前仍由她们根据记忆将我排演,换发型、侧脸、抬眉、低头、笑容,在某一个瞬间惊叫:“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最像了”在换穿母亲衣服的时候,小姨突然说到:“这些衣服穿完就全部烧掉吧,既然是你妈妈喜欢的衣服就由你这个儿子亲手给她烧掉”接着在之前对我容貌像母亲最敏感的她又坚持讲:“你还是不要穿了,怎么穿也不像”。后来她才道出原来是我这个事情的前两天她的脚又像母亲去世前那样动弹不得,亦是通过某种驱灵的仪式才缓和过来,我疑惑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此话一处,小姨更是愤懑责我太傻。抛开癔症和神秘主义之间的讨论,对我来说,只是想获得些许和母亲之间的连接吧。
在木器厂河滩畔表演母亲
表演母亲所改变的是一个暂时的视觉关系,之后为了以母亲的身份继续和家人保持交流,我注册了一个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