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白癜风哪里治疗好 https://wapjbk.39.net/yiyuanfengcai/zn_bjzkbdfyy/“土豆”是他的绰号。当年,在“点”上,大家都叫他“土豆”,后来,他和我搭讪,我才知道他姓邢,但没有人会叫他的名字,似乎他生来就叫做“土豆”。
那时的“土豆”,看去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的个子不矮,有一米七五以上,体形很苗条,但肤色黝黑粗糙,满脸疙里疙瘩。“土豆”的突出特点,就是举手投足之间具有明显的女性气质,那时,还没有“CC”这个说法,天津人的俗称,就叫做“娘们气”。他说话的声音总是乍拉乍拉的有些夸张,说到激动处,就把两只手很委婉的一拍,嘴巴一撇,脖子也要扭几扭,有人就说:“瞧他那份老娘们和人*气的德性!”
他跑起来,膝盖以上紧紧夹着,交替扬起的小腿,就一飘一飘的向外撇着,身子也随着一扭一扭的,两条胳膊也象乍起的鸭子翅膀一样,一煽一煽的。于是,有人总故意追打他,把他驱赶得跑起来,作为大家的一个娱乐节目。
他的穿着,也总是灰乎乎的旧衣服,甚至有些邋遢。
其实,细端详他,“土豆”长得不丑,有一双总是流露着媚笑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一口雪白的整齐牙齿。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他身上还有一处和全身肤质肤色完全不和谐的地方,就是他的臀部,格外白净。于是,经常有人强行去扒下他的裤子,大家围着参观。
“土豆”是一些人的欺辱对象。有一次,是在原来的某路公交车站那里,我看到他被七八个人追打着,传来传去的乱扔着一顶他新买的剪绒帽子,他一边和他们跑着抢夺帽子,一边躲闪着这个对他踢一脚,那个对他打一拳,但他还是苦笑着,一叠声的叫着他们“哥哥”,恳求他们把帽子还给他。
“土豆”被一些人欺辱,不仅仅因为他的形象和他的“娘们气”,还有他对老头的情有独钟。但是,在那个年代,敢于到“点”上活动的老头(现在也是这样吧),有着比较像样职业和家庭的极为稀少,或许,这样的老头,对“土豆”也看不上眼。所以,我没发现“土豆”主动追逐过什么老头。
在我观察的印象里,和“土豆”交往的老头,一个好像是临近退休年龄的某货场搬运工,是一个又黑又瘦,但肚子很臃肿膨胀的老头。他整天衣衫不整,而且,好像他从来没洗过脸,脏兮兮的,简直看不出他长得是什么模样。他还严重酗酒,随身总带着一个灌了酒的*用酒壶,总能看到他倚在河边栏杆上嘴对嘴的喝酒,永远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他不和任何人搭讪,只是希望有那些灵动的少年身影,在他朦胧浑浊的醉眼前闪动。
有时,他倚坐在便道边的电线杆旁,会撒癔症似的对周围的年轻人吐出一连串呜里乌鲁,声音重浊的英语。听大家议论,他原来是一个富家少爷,还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但他在20多岁时暴露了自己的同性性活动,被劳动教养过两年。于是,他被家里赶了出来,劳教期满,被分配做了装卸工。
他始终单身,在某工人新村有自己的一间住房。据人说,他家简直还不如狗窝。他一年四季也不买煤,烧水做饭就烧他整天到处捡来的破烂。他家满屋堆满了臭烘烘的破烂。三九天,他的屋里都会结冰。他几乎每天都到“点”上,但是,从不进公厕,就这样在附近地方瘫坐着喝酒,就像被人扔掉的一大包袱破旧棉絮。
和“土豆”交往的,还有一个老头。这个老头大概年近七旬了吧。人长得不黑,但也很瘦,满脸是沟沟壑壑的皱纹,秃顶了,稀疏的几根灰白头发。
这个老头的穿着也很陈旧,但比那个酒*老头利落多了。据说,这个老头,原来是个大商场的售货员,但因为他的同性性活动暴露了,家里人不待见,现在,每月将近70元的退休金(当时,这是两个一级工的月工资了)被家里人把持着,却把他赶了出来,住在原来工作单位一个仓库后边不足六平方米的小屋里,家里每月只给他20元的生活费。
他不常到“点”上来,他来了,只撒摸着他的一双老眼饥饥渴渴的找“土豆”。
有人就说:“今天,‘土豆’倒霉了,又该三头受累了(指要‘土豆’干家务活,还要和‘土豆’做爱,据说,这个老头的性功能还很旺盛,他既需要**‘土豆’,又需要‘土豆’**他)。”
但是,据知情人说,实情不是这样。他们说,这个老头来找“土豆”,一定是老头找到了一个愿意干“土豆”的什么人(当年的传说中,他们干“土豆”,大概包含现在说的“SM”——虐恋的内容吧,不详),然后,那人因此会给那个老头买点烟酒鱼肉什么的表示答谢。是不是这样?我看有人笑闹着问过“土豆”,但“土豆”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不过,我观察“土豆”,他只要见到这个老头,立刻会满眼媚色的笑着跑(飘)过来,搀着扶着老头,随着老头亲亲热热的说笑着走了,没有丝毫的厌烦神色。
因此,“土豆”很被一些人看不起,故意欺负他。
其实,当年“点”上还有人故意欺辱老头。我还记得,有一个某公园的老园林工,他到公厕,就猥猥琐琐的梭巡那里的男孩。就有不怀好意的男孩对他说“过来,老头,给我叼叼。”
他刚要靠近,却迎面就是一个大嘴巴,一脚就被踹到在地,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还恶*的骂他:“你撒泡尿照照自己,老眉咔嚓眼的,你就是给我舔纯男孩,我还嫌你恶心呢,……”那个老头,在大家充满嘲弄的哄笑中,只能自己爬起来,猥琐的赶紧溜掉。
“土豆”就是这时和我开始搭讪的。他气得鼻子眼睛乱动的对我说:“哥哥(我发现他对谁都叫”哥哥“,哈哈),我看你一定是个文明人,你看看,你看看呀,谁不是打小长到老的,谁没有一个老啊,他们就没有老的那天吗,……”
他说着,两只手变着花样很激愤的呱呱拍了几次,脖子和腰肢也气愤得扭了又扭。
我赶紧胆怯的闪开了他。
而我后来开始接受他的搭讪,是对他的深入发现。
有一次,那是个三九寒冬,我定期为文学爱好者做文学讲座结束回家,路过河边的那个“点”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那里,已经是路见人稀。
但是,我发现,在路边的墙根下,在寒风凛冽中,“土豆”还守着那个已经烂醉如泥的酒*老头。
他看清是我,就嬉笑着说:“哥哥,这是打哪儿来啊,这么大的闲心还出来啊!”
我敷衍他:“你怎么还不回家?”
他立刻满脸生动的哀怨了:“哎呦,哥哥,我今天算是‘崴泥’(方言,指遇到了缠手的麻烦)了,你看,你看啊,都醉成一条死狗了,我要把他扔在这里,他不到半夜就该冻死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多可怜啊,我要是没看见便罢了,现在看见了,我再不管他,有谁管他啊,马蜂也可怜土蜂啊,……”
他让我帮他扶住他那辆简陋坚固的钢管自行车(当年,自己用钢管焊接车体的自行车,不美观,但坚固),他拼命把醉*老头连抱带拖的弄到了自行车上。他对我说:“哥哥,你可是积德了,我求了好几个人,人家都不管,……”
我和他开玩笑:“你别这么叫人家‘哥哥’,人家就会帮你了。”
他很开心的笑了:“看你个文明人,也会说这种三七疙瘩话啊,……”
后来,“点”上传说,那天晚上,还是“土豆”遇到了巡夜的警察,才把醉*送到家,到醉*家时,已经是半夜的两三点了。
后来发现,心地善良的“土豆”,表面懦弱的“土豆”,却用他自己的方式,还在勇敢的保护着大家。
在那个年代,“土豆”已经极其少见的公开了自己的性身份,当时,就连“点”上附近公交车的售票员,在这一带转悠着买冰棍的,都知道他是个“兔子”。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他几乎认识所有会到“点”上来的“雷子”(便衣警察)和“联防”(公安从企业、社会招募的协助执勤的社会人员),也认识附近一些以勾引的手段进行敲诈活动的那些“痞子”和流氓。
他发现了他们,就会嬉笑着,一步三摇的扭过去,大声和他们打招呼:“哥哥,辛苦了!”他不会吸烟,却故意向他们要香烟:“哥哥,带烟了吗?赏我一根,……”
大家几乎都知道这是“土豆”给大家发出了警报,借着他和那些人纠缠,迅速散开。
“土豆”发现了这个情况,还会骑着他那辆自行车,在附近的街道向他认识和能猜测出的同类悄悄报警,骑车故意路过那个人,小声说:“哥哥,留神!”
当然,“土豆”不会被任何人“礼遇”,因此挨上个大嘴巴,被打上几拳,被踢上几脚,这是他的家常便饭。
一次,大约是晚上九点多,看到他坐在公交车站那边的马路边,赤着脚,满头满脸都是土,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自己在黯然的擦着不断流出的鼻血。听旁边的人议论,他是被那些敲诈“兔子”的小流氓们打了,还抢去了他脚上一双新的翻毛皮鞋。但我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悄然凑近他,递给他一双旧布鞋。
此后,“土豆”依然如故的帮助着大家。一次,“土豆”似乎无意的和我插肩而过,小声警戒我:“快走!”然后,不知他和什么人开始打招呼:“呦,哥哥,辛苦了!”
当时,我没有丝毫胆量回头看看要找我麻烦的究竟是什么人,看看“土豆”究竟和他们怎样纠缠帮助我脱身,当然,我也极其自私懦弱的没有胆量去看看,“土豆”为了帮我,是不是又挨打了,被他们打成了什么样,……
我再见到“土豆”,对他说:“谢谢你了,‘土豆’!”
他立刻满脸洋溢起妩媚:“哎呦,哥哥,谁跟谁啊,这么说咱哥们可就外道了!”
我问他那天晚上是不是又挨打了。
他脸上立刻换上了那种放荡无羁的嬉笑:“嗨,哥哥,哪算嘛呀,打是疼,骂是爱,又疼又爱架脚踹,小王八蛋们稀罕我的大00(**),可我还不稀罕干他们呢,嘻嘻,……”
他告诉我,那天要找我麻烦的,是几个想勒索我的小流氓。
我说起看到他挨打的情景,我看他脚上还穿着那双旧布鞋,就掏出20元钱,让他自己去买双新鞋。
他却现出少见的一副正经表情:“哥哥,这是这么个话儿说的,你是要骂我啊,……”
结果,他一分钱也没收。
……
自此,我和“土豆”见了,就会搭讪几句。渐渐,我知道了他在某国企上班,整天风吹日晒的倒腾焦炭什么的,每月有50多元钱的工资,知道了他家只有他一个人,但他的工资更多的帮助了他已经出嫁,几个孩子的姐姐,知道他为了节省生活费用,每天用自己的那辆坚固无比的钢管自行车从厂里“偷”焦炭末,自己打成煤饼,给自己、姐姐、那个醉*老头用,云云,……
但是,“土豆”讳言自己更多的身世。
后来,从别人那里陆续听到了“土豆”的故事。据说,“土豆”从小没有母亲,他还在十四五岁时,就和邻居的一个孤老头发生了同性性关系,一个据说知情的老头(是个曲艺艺人)不无夸张的说:“两个人在炕上撵得咕咚咕咚的。”结果,很快被人发现了,“土豆”却一口咬定老头从来没有干过他。因为老头是和未成年人发生性活动,还是被判刑了。但“土豆”却背着家里人偷偷去探监,被警察拒绝,还通知他父亲到监狱把他领回去。
不久,他父亲脑出血去世了。从他犯事,父亲*打他,姐姐就护着他,父亲去世后,姐姐又千辛万苦的抚养他。虽然,姐姐知道他和老头们不断牵扯着同性性活动,也劝他,骂他,打他,但还是等到他19岁参加工作了,姐姐才摆脱了邻居们的白眼,决定出嫁。
据说,“土豆”每次去姐姐家,都尽量选择姐夫不在家,邻居也看不到他的时机,而且,只是给姐姐放下钱和送的东西就走,连口水都不喝。他每次去,都会给外甥们买些小食品,文具什么的,但他连外甥们长得什么样都没看清过。
据说,他原来和那个醉*老头的关系也很一般。有那么几天,老醉*没看见“土豆”到“点”上来,他不放心,就到“土豆”家找他。结果,却见到“土豆”的*、腿上长了两个红肿的大痈疮,高烧得都快要昏迷了。醉医院,医生说,“土豆”已经发展到“*血症”阶段,已经有生命危险了,如果再拖延一两天,就会发展到“败血症”,那就会生死攸关了。
醉*老头一直等到医生给“土豆”做了引流手术,输上了药液,医院和“土豆”的工作单位取得了联系(那时,医院出具公费医疗的“三联单”),也和“土豆”的姐姐取得了联系,他才给“土豆”买了一大堆水果什么的离去。
……
我后来极少再去“点”上,也极少见到“土豆”。
再后来,听有的朋友说,那个醉*老头早就因为酗酒肝硬化了,在他的病情恶化以后,“土豆”始终日夜伺候着他,守护着他。
据说,醉*老头在弥留之际,还摸遍了“土豆”的全身,然后,从枕边摸出了曾经记录着自己当年潇洒的三件残存下来的旧东西——外面包裹着牛皮纸,再用一条雪白的丝巾包着的,一条织锦丝绸的领带,一支“犀飞利”金笔,一只名贵的“欧米茄”手表。醉*老头把这些送给了“土豆”。
据说,醉*老头在临死前摸着“土豆”,和“土豆”喃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啊,可千万别象我这样啊!”
然后,醉*老头安宁的吐尽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告别了这个遗弃他终生的世界。
……
而再后来,听他们说,“土豆”出息了,穿得立立整整的,和一个什么老头合伙摆了很大的一个货摊,在买水果了。
……
“土豆”,他只是和我萍水相逢的一个人,连熟人都算不上。而且,他还是在那个年代,那种情境,那种场合与我萍水相逢的一个人。甚至,当初,他的形象举止,他和我的嬉笑搭讪,都让我觉得非常厌恶,躲闪惟恐不及。
但是,随着自己对“同志圈子”的形形色色见得多了,尤其是对“同志圈子”里随着社会的宽松,出来喊着“反歧视”的形形色色人等见得多了,我却难以忘怀“土豆”。我越来越觉得,“土豆”是教导我领悟什么叫做歧视,怎么叫做反对社会歧视的“第一人”。
“土豆”承受着来自“同志圈子”内外无端而又难堪的歧视。看去,“土豆”是那么玩世不恭,没心没肺,但在他的内心,他是那么的重情重义,他没有钱,更没有权,却竭尽自己的善良和真诚,无怨无悔的报答着曾经给于他爱护的人们。看去,“土豆”是那么的猥琐软弱,但他却无所畏惧的对抗着来自社会的歧视,而且,还无所畏惧的保护着那些本来看不起他,还随意欺辱他的同类。
按照市俗的价值观,“土豆”丝毫够不上“优秀”。但是,他的重情重义,他的真诚,他的善良,他的勇敢,他的智慧,他的人格,不是比那些自持“优秀”,还自以为是的看不起所有人,自高自大,只在乎个人功利得失的某些“同志精英”们高尚一百倍吗?
不说了,再多说,有人又会骂我“思维有问题了”(其实,不是思维方式问题,而是思想立场问题,说到底,是*和脑袋的关系问题)。
我想说的,就是我难以淡忘“土豆”的故事。因为,“土豆”的故事给了我不断深化的领悟,我需要从对“土豆”的回忆和启示中,让我可以规避自己身上的傲慢和自私,规避自己身上的自我膨胀,规避自己身上的怯弱动摇,让我更深刻更鉴定的去觉悟,什么叫做歧视,怎么叫做反对社会歧视!
(作者:童戈,写于年,修改于年,文章来源:阳光地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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