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米,95后,去年6月刚刚考上县殡仪馆的事业编制技术岗。7月上岗,负责遗体美容工作。入殓师这个词,其实是日本那边传来的舶来语,业内一般称我们殡葬化妆师或者殡仪师。
和网友们想象的“妆容一扮,躺赚上万”的体面生活不同,现实是残酷的。县殡仪馆的面积不大,火化间、告别厅、解剖室,并中间一个八十平米的小院子。解剖室是从告别厅隔出来的,正对面就是火化间,一没窗户二没设备,空气质量糟糕透顶,终年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臭味道。
有时候遇到急案,刑警会直接带着法医会来这边的解剖室解剖。因为这个缘故,我这边耳濡目染,攒了不少大案重案的八卦。
然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次死亡,还是我去年上岗时,被业内称作“网红无头尸案”的那次经历。
01.
7月11日晚上8点,暴雨滂沱,县公安局送来三具尸体。
穿着雨衣的火化工老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坐在运尸担架旁边大喘气:“三具尸体,在医院被削了脑袋。满地都是血,当场就没气了。”
县医院常有医闹,这两年也被砍了几个医生,但患者被砍的倒是少见。我有点害怕,看着那几个黑漆漆的裹尸袋也不敢下手,连忙叫师父过来帮忙。
师父名叫张一,在这行干了15年,经验深厚。有时他光看尸袋,都能把死者的年龄、性别、体型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常说,把我培养出来,他就去行政部享享清福,业务部天天接触丧者丧户,连个老婆都讨不着。
他听我招呼,过来大喇喇拉开尸袋一瞧,眉头皱起来:“脑袋没了?”
老杨说:“被凶手扔废弃医疗垃圾箱里了。公安局找了几个搬尸工,正挨个刨垃圾桶。”
饶是师父经验丰富,此时也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哪门子深仇大恨,活生生拿小刀子把脑袋削下来了?!”
老杨也叹气:“凶手还没找到,但大伙儿都说是医生做的案。你看——那腔子割得多细致,像杀鸡一样还特意先放了血!”
师父:“哪个医生,骨科的?我就认识一个张医生,待会儿打听打听。”
“别了,这会儿啊全在警察局里,审着呢!你那张医生出差去了,倒是逃过一劫。”说到这儿,老杨又想起一件事,揶揄道:“这个丧户也是你的老熟人,前几天你还跟她唰唰地送大火箭呢,不记得?”
师父拧着眉头没反应过来。我旁边听得明白——这几天师父刷抖音最勤的还能有谁?“紫藤花花瓣雨”,某音上面那个摇花手出名的女网红!
她人长得漂亮,会打扮,跳舞也放得开。不仅师父喜欢看,我也照着她的视频学过一段时间的美妆呢!
联想到这里,我吓了一跳:“她死了?”
师父白了我一眼:“她是丧户,不是丧者。你看这三个尸袋瘪下去的位置,一大两小,丧者的身高最高不足一米六。紫藤花起码一米七五了。”
老杨:“对,你师父猜对了,死的是个老头,两个小孩。是紫藤花的老公公和小孩儿。”
师父呸了一声:“专挑老弱下手,不是阳痿就是变态。”
老杨摇头:“谁知道呢,还有人说是外边儿的仇家,医院,趁着今晚护士们换夜班的时候一刀一个割了脑袋。你不知道,医院下午停了半小时的电,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蹊跷着呢!”
院子里响起几声惊雷,门后阴影里,裹尸布下的断腔被照得时隐时现。
02.
今晚上,照例是我在解剖室值夜班,虽然习惯了但还是觉得心里阴恻恻的。
我还记得,刚进殡仪馆那几天,师父对我意见很大,嫌弃我是个姑娘,又没力气,不愿意收我为徒,大晚上逼着我跟尸体睡一屋。
他敢安排,我也敢闷头睡。殡仪馆的气温本来就低,屋子里就我一个活人,那段日子天天和尸体老师“背对背拥抱”,令我对尸臭味产生了非常深刻的身体记忆。
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觉睡着了,梦境里那截喷血的腔子老在我眼前晃,睡了一会儿实在憋闷,热得烦躁,索性坐起身来透气,外面依旧在轰隆隆地下着暴雨。
雨水都溅到了解剖室,满地都是水点子,底下还有三对儿湿淋淋的脚印。
我睡得迷糊了,刚刚正在思考,和我“背对背拥抱”的尸体老师去哪儿了?热得睡不着,也起来凉快凉快了?
突然我注意到一个人直楞楞地站在我面前,也不说话,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蓝色相间病号服,脚边积了一滩水渍。
不知哪儿的阴风把外边的门吹得哐哐响,活像恐怖片里专用的水琴特效音。
我心里颤了颤,想师父老说什么我们是他们最后的引路人,莫不是这老爷子真来找我引路了?呸呸呸,封建迷信都是糟粕,我一边鼓励自己一边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二十八字真言,然后镇定地缓缓抬起脑袋,兜头就被狠拍了一巴掌。
师父的声音响雷似的炸开。
“发什么癔症,起了起了,脑袋回来了!”
03.
送脑袋的是刑警支队的小李警官。据他介绍,医院厕所旁边的下水道里发现的,小孩子的脑袋还是全的,但老人的头骨碎得一塌糊涂,好容易抢救了一大半回来,这才马不停蹄地送进了殡仪馆。
我刚刚做了清明梦,再看这一幕,有种梦境与现实交织重合的眩晕恶心感。
师父按住我的肩膀:“别害怕,尸体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记得我们的职责,体体面面地送老人家和小朋友最后一程。记得,我们是他们最后的引路人。”
老人的头骨碎得太厉害,混合着一堆垃圾、排泄物,全塞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夏天气温高,脑袋进过一次下水道,气味更是恶臭难闻,操作台上,灯光底下,全是打着转儿的苍蝇,一些尸体腐肉上也开始孵出了白花花的蛆。
师父和我用镊子把老人的头骨碎片一块一块夹出来,酒精消毒,再用硅胶皮和金属丝定型、缝针,足足拼了一天一夜。然后才是化妆,穿上寿衣,放进丧户购买的冰柜里。
这一趟流程下来,我整个人都虚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