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这在今天看来应该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但是在中世纪,人们并不是那么信任医生,生病之后如果想要治愈的话,首先要想到的是借助超自然力量,也就是我们今天看来封建迷信的手段。到了这些超自然力量无法治愈自己的时候,才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让医生治疗自己。
生病了为什么不看医生,而是寻求神灵层面的帮助,这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是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我们从小接受无神论的教育,十分确定那些所谓的求助于神明的仪式不会带来半分对于我们有利的改变。也就是说求助于神明实则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而且由于这些行为最终不会有助于我们的疾病治愈,所以就算我们一开始因为种种原因相信了某些超自然力量的神迹,也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明白那是一些毫无作用的东西,最终我们会把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全部抛弃。
但是事实上,在中世纪很长一段历史中,人们都相信超自然力量能够治愈疾病,如果从社会心理学上来看这属于一场集体癔症。马克·布洛赫的《国王神迹——英法王权所谓超自然性研究》就是研究了这一问题。
该怎么描述这场来自中世纪的集体癔症呢?简单一点说,那就是中世纪的时候,英国和法国的国民认为他们的国王能够通过触摸的手段治疗疾病,而且这一情况持续了几百年。
这看上去应该是一个十分容易被拆穿的骗局,我们今天可以清楚地知道,触摸这种手段是不可能治疗任何疾病的,如果触摸者本身带有一些传染病的话,那么还会通过触摸的方式进行传染。国王们给出的解释在于他们带有神圣的血统,所以上帝给予了他们特殊的力量,能够完成这种常识上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当然,由于他们能够完成这样带有神圣色彩的行为,所以国王们生来与其他人不同,所以他们生来具有统治其他人的合法性。
这看上去是一个十分符合当时中世纪国王为了维护统治而产生出来的说法,但是问题在于国王虽然能够通过他手中的权力控制人,让他的手下去按照他的意志去做事。但是国王并没有权力控制疾病,去命令那些病毒或者细菌,让他们从病人的身上离开。而且这样的仪式要时常进行,根据马克·布洛赫的统计至少有几千人通过这种手段治好了自己的疾病。我们可以通过第一反应来认为这几千人只不过是国王找来的假冒的。是为了配合这一荒唐说法的“托儿”,实际上并没有人真的因为国王的触摸而得到治疗,这一切不过是自导自演的骗局罢了。这当然是一个骗局,不然今天的欧洲应该有人声称自己只要摸一摸新冠患者就能治好他们。但却不是我们想象中只是找几个没病装病的人表演一下这么简单。
首先通过触摸来治疗疾病来源于欧洲古老的神话,只有神或是神认可的人才能够有这样的能力。在中世纪的欧洲,基督教的影响力空前之大。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之下,人们对于国王这一得到教会认可的人(当然也就得到了上帝的认可)能够展现这样的神迹深信不疑。许多乡下的病人在自己患病的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找医生,而是去教堂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当然他们也相信如果国王肯触摸他们,他们的疾病也会好,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病人都这样幸运。
这样的宗教基础和社会文化基础就导致了人们认为国王能够通过触摸治疗疾病这一说法深信不疑。这种坚定的信念被神圣化的仪式不断强化了,国王的手下为了筹备这一神圣的仪式以强化国王生而为统治者的合法性。将这一仪式不断神化,让患者认为这一切就像真的一样。国王触摸这些病人,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国王触摸你,上帝治愈你。”然后告诉患者,回家吧,你的疾病已经被治愈,你的罪孽已经被清洗,回家后不久你的病就会好了。后来的国王们为了体恤一些贫困又身处偏僻地区的可怜患者,还会给患者一枚金币作为回家的路费。展现自己除了先天具有神圣的血统之外还是一个仁慈的人。
据当时的人说,几乎真的有人的疾病就这么好了,那么这些似乎是被国王触摸治愈的人自然对国王的神圣性深信不疑。当然这个人不会是与世隔绝的,他周围的人,以及目睹过他被触摸然后治愈的人自然也会认为国王是神圣的。这似乎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人,国王真的通过触摸把人治好了。这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而国王能够做到,这似乎是国王带有神圣性的有力证据。因为除了国王我们谁都做不到,如果现在有一个病人在这里,我们把他摸到谢顶也不能治好他的任何疾病,这似乎真的证明了国王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当时的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当然人们这样的想法无疑有力地维护了国王的统治。
可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正如前文所说这场触摸闹剧不过是一场集体癔症罢了。如果用现代医学的说法,所谓的触摸只起到了安慰剂的作用罢了。那几个可怜的病人并没有得到所谓神的恩惠,不过是安慰剂效应之下自我痊愈的案例罢了。
就像一个病人在生病,只要给他吃下一些毫无作用的东西,然后告诉他这是治病的药。这个病人就会因为觉得自己吃了药,然后疾病就会自己治好。通过实验研究,骗病人吃下所谓的“药”(也就是安慰剂)比其什么都不做能够明显提高患者的治愈率。我们骗病人,病人骗自己的免疫机制。这就是所谓的安慰剂效应。
在国王能够通过触摸这种手段能够治疗患者,这一说法在公众中间不断地传播,不断地加强。并且把国王触摸这一过程不断的神化,仪式化。让患者真实的感受到自己吃到了“药”,实际上他们只是吃到了“安慰剂”。(其实他们连“吃”都没有吃到,只不过是被触摸了一下而已)。这种极度强化的自我暗示,让患者自认为得到了有效的治疗而且马上就要好了。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真的有病人声称自己被国王触摸之后痊愈了。
而那些痊愈的人将进一步强化这一观念,让更多的人相信被国王触摸能够治愈疾病,被国王触摸之后疾病就应该消失。当然,进一步就会认为,国王是神圣的,与其他普罗大众不同,国王能够做到其他人所做不到的事情,国王具有统治其他人的合理性。
这种对于社会公众不断施加的刺激最终成为一种集体癔症,让整个社会进入到了一个奇怪的状态下。人们不愿意相信医生,那些患者宁可历尽千辛万苦去找国王(在中世纪,一个农民想要出一趟远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去接受国王的触摸,去祈求国王为他们治疗疾病。尽管他们许多人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国王,但是却对这样的传说深信不疑。直到后世法国爆发了著名的大革命,许多激进的革命者要求把国王推上断头台,广大的乡村仍然坚定地站在国王这一边,认为国王是神圣的,其他人无权觊觎国王的地位。
这个过程中不断的有被国王触摸过后的患者声称自己被治愈了,我们没有办法去宣称这些人都是国王和他的手下所安排的骗子。他们必然有那些真实患病而且真的认为自己被治愈的人,而且数目众多。他们一部分是因为安慰剂效应真的痊愈了的人,还有一部分则应当是在这场集体癔症之下坚持认为自己被治好的人,集体化的癔症会改变人的认知,甚至对地变成了错的,错的变成了对的。
在今天的欧洲大多数人已经不相信国王能够做到这样的神迹了,实际上很久之前英法的国王就不再通过表演这一神迹来展示自己统治的合法性了。一方面在于科学革命,让越来越多人的相信科学,这样的唬人的手段越来越难骗到人了。另一方面,近代的欧洲革命把许多国王推向了断头台。国王在公众面前被处决,这一行为极大程度上破坏了公众眼里国王的神圣性。国王是可以被杀死的,甚至国王是可以在大众面前被砍头的。这一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公众面前之后,这样花里胡哨的技俩就难以让公众再度恢复所谓国王的血统是神圣性的这一信念了。再进行这样的神圣化宣传也就没有了意义。
谢天谢地我们现在都知道生病要看医生了,这样的集体现象最好我们只是通过历史来了解一下,亲身经历就大可不必了,而对于这一仪式的历史,是我们研究集体癔症这一神奇现象的重要参考。